邶论

🪞🪞🪞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

雅瑟,雅瑟

她就那样一张瘦弱的白纸,猛地往案板上一拍,成片无影灯般的灼灼双目仿佛要甩刃将她解剖出纤维来。那纸上字迹分分明明,时有涂鸦夹杂其间,勾出她秾水流尽业已结痂的一笔笑。许多已遥远到无法追忆,却尽未漫失,十多年前的碳粉与后来的青墨似是沉睡于潮暗口腔中的颗颗贝齿,一咧嘴就露了出来。


我有橡皮。可何谓藏?她婉然无解。


不是饿媚红光下砧板上的剔骨鱼,不是你兵戈前夕靡烂玉盏里一圈酒影,更不是安分守己的玉鉴琼田三万顷。那夜我套海带色背心穿过田埂,傍晚浮尘知道我去桥洞下小憩,你怎么能说我被丢进塑料袋和菜场的脂腐油腥混在一起?


回去了,说道。回到家脱掉身上所有衣服,光秃秃像剥皮香蕉,空气渗入了皮肤每一处却对氧化她感到无力。或者是解剖课放在角落的一具标准骨架,白日里贴着标签笔记供人观察,万簇目光刺穿骨的间隙,多少是绞痛的,有一阵子她不出声地想,哦那人其实戳到肺的位置了!但一到夜晚她将活,骨架扭动着舞姿,手臂不小心甩到跨骨上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有点妨碍行动,却不妨碍自由,她也把手指伸进肋骨的宽腔,玩乐器的新指法。家就是夜,但夜不是家,是生活。她在家不爱穿衣服,因为脊髓里贯着滋滋爆跳密麻如蚁的糖,她本身就是颗炸弹。


从冰箱里取出盒装牛奶,边喝边想,在家里荡了几圈之后她踏进一平米大的浴室。雨线从头顶扑下,被起伏的身躯安排成歪歪扭扭的服贴状,雾气朦胧中诞生出一团柔润阴影。也许,也许她正是这样创造,将麻乱的雨裁成玻璃上钝钝的影子,赤裸原始地展开双臂。这亦是疼痛的吐哺:割开皮肉,混沌地掏出十几岁时便胎死腹中的年幼雄心,那上面已生满陌生茸毛以至完全盖住了肉红的四针疤痕,一并浸出孑然漂泊的苦毒,转瞬将双手染绿。决心太重,常压得她在地上来回翻滚,青眼便来得分外珍惜。因而她渴极了。烧尽自己的欲望如受诅咒的魔法书,搭扣一解,上千页牛皮纸就被凶猛地飞旋吐出……


那真是好生美丽的一个女人!可硬是得被迫把自已撕开,才能赢得掌声些许,似乎除了万篇一律的白润粉瓷之外,现在的人们对破碎崩析的琉璃盏也开始颇有鉴赏了。她猛然从病榻滚落,歇斯底里与自己扭打,那是泽尔达·菲茨杰拉德在疯人院顶楼被烈焰鞭烤的幽魂复现,痉挛的小腿悚然抖动与爵士时代作别,这支太过饱胀的钢笔几乎反刍般喷涌出墨水,洇得人眼前一黑:当触到纸张久违而念恋的质感,她便绊倒了炸弹引绳。那里面似乎有百年前菲茨杰拉德先生为之深深着迷而共舞三天三夜的勇敢、诚实与火一般的自尊。


如雨的淋浴几乎要把皮肤吮吸得发皱,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某些本应该像掉漆的碎片一样褪下的东西就一点一点地塑回了她的身上。又来了。杀青几个月后,她依然难以与王桃完全剥离。攀上越野车翻身就跑,惊汗淋漓,背心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被残暴地压在垃圾堆上任由那灰白色的猛灌入身体,或是瓢泼大雨中错杀后悔痛地嘶喊,把罪孽越赎越黑——到处都是“水”,那是个无休无止、恢恢不疏的滞重雨季,一场差点醒不来的极乐酷刑。她不会忘记把身体折叠蜷进腐烂矮木柜里,恶臭污水是如何渗入大腿根,她敬业的固执为此付出了代价,全身过敏。那不仅仅是一张皮囊,那是一个因为她而活起来的灵魂,叫作王桃,而且还将一直活下去,在她骨头的缝隙里,在每一个已愈合伤口的深处叫嚣。这是朵与罂粟混种的白色稚菊,再无辜的大眼睛也染进了毒,她吸引serial killer走向这个血腥容器,要把她染成黑色大丽花,却在死渊边缘绝处逢生。她自己惊觉:我就是她!爆炸的生命力!


美,异得惨烈,钻心剜骨。她看起来已惯于疼痛,惯于榨干身体所能达的极限,让人怀疑会不会有一天像一副早已变空的壳从椅子上滑落,最后留下的也是无声的倒塌。但即使那时,她也会做一颗皱巴巴的葡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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