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论

🪞🪞🪞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

奔跑吧!梅勒斯 -太宰治

梅勒斯怒意勃发,誓要除掉那倒行逆施的国王。

梅勒斯不懂政治,只是个小村出身的牧民,整日吹着笛子和羊群一同嬉戏过活,却比任何人都更要敏感邪恶。此日,天尚混沌,梅勒斯便自小村里起程出发,行过旷野、翻过高山,来到这十里开外的希拉库斯城。梅勒斯既无父母,又无妻小,只跟十六岁的妹妹相依为命。妹妹最近要嫁给村里一个拘谨的牧人,婚期日渐迫近,梅勒斯就是因这婚礼的缘故,迢迢进城给新娘置办礼服和喜宴菜色。

梅勒斯买齐东西,随意走上了城内的宽阔街道。他有个总角之交——希伦提屋斯——眼下正在这城里担当石匠,两人许久未见,梅勒斯有心前去访他。一路上,梅勒斯欢欣非常,走着走着却发觉城内的情势有异。大街上一派死寂,全无半点声息。此时距日落颇有一段时间,若以常理而论,则城内的灯色昏暗,实属正常之事,但整座城都被死寂笼罩,又似乎不是夜晚的原因所致。优哉游哉的梅勒斯渐感不安,沿途只要遇到了年轻人便会拽住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两年前我来此之时,就算到了深夜,大家亦会歌舞升平,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呀!”而那些年轻人则一概摇头不答。又走了一段路途,碰见一位老人,梅勒斯加重了语调发问,老人同样不答。梅勒斯用双手摇晃着老人的身体,一遍遍问个不休,老人审慎四顾,方始低低答道:

“国王陛下要杀人了!”

“为什么要杀人呢?”

“他坚信我们将要犯上作乱,但所有人都没有那种想法呀。”

“他杀了很多人吗?”

“是的,最初是国王陛下的妹婿,接着是陛下本人的太子,然后依次是他的妹妹、他妹妹的孩子,再然后是皇后陛下,跟着则是贤臣亚利斯大人……”

“太可怕了。国王莫非疯了?”

“不,陛下没有疯,他只是无法信任别人罢了。最近陛下又开始对朝中大臣们的忠心萌生怀疑,但凡生活得稍稍奢侈之人,陛下都会让他们交出一名人质,抗命者全部被绑到十字架上处死。今天又有六个人被杀了。”

闻知此事,梅勒斯一时怒发冲冠:“这国王岂有此理,我不能再容他活在世上!”

梅勒斯是个心地单纯的人,身上兀自背着买好的东西,便匆匆冲到了王城里面,进城未久便被巡逻的警吏拿下。警吏们搜身之时,竟从他怀中发现短剑一把,众人不禁哗然。梅勒斯被押到了国王面前。

“你想用这短剑来做什么?说!”暴君狄欧尼斯沉静而又肃杀地审问着梅勒斯。这国王脸色苍白,眉宇间的皱纹深深,直如刻痕一般。

“我要把这城市从暴君的手中拯救。”梅勒斯朗然答道。

“你?”国王恻然一笑,“真拿你没办法……像你这种家伙,永远无法了解我的孤独。”

“住口!”梅勒斯愤怒反驳,“怀疑别人是最可耻的事情。一国之主竟连子民的忠诚都要怀疑!”

“怀疑是正当的心理防备,这就是你们所教给我的——人心难测!人类本就是私欲的化身,绝对相信不得。”暴君淡淡说着,言罢轻轻一叹,“其实,我对和平呀,是很憧憬的。”

“那算是哪门子的和平,无非是要保住你的地位罢了。”这次轮到了梅勒斯嘲笑国王,“处死无罪之人,就是你所谓的‘和平’?”

“住口!你这下贱的东西,”国王猛然抬头斥道,“只会用嘴巴指指点点。不管你装得何等高洁,我太清楚别人肚子里的想法了。你等着,我这就把你送上绞刑台去,到了那个时候,任你如何流泪忏悔,我都不会心软。”

“哈,好个英明的国王!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自怨自艾去吧,反正我早就有了必死的觉悟,决不会向你低泣求饶。只是……”说到一半,梅勒斯的目光忽然垂至脚边,踌躇再三,方始说道,“只是,若你尚存慈悲,愿意同情我的话,处刑前请给我三天时间。我要给我相依为命的妹妹安置一位夫婿,三天之内,我回村帮他们举行了婚礼,一定会返回此地。”

“真是可笑!”暴君冷峻喑哑而笑,“简直是弥天大谎,逃走的小鸟竟然还会主动回来?”

“对,会回来的。”梅勒斯死命坚持,“我会遵守约定,请给我三天时间,我妹妹正盼着我回去。倘若你真的不相信我,那没关系,这城里有个石匠希伦提屋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就把他当人质留下吧。如果我逃走了,第三天的黄昏前没有返回,你就吊死我那位朋友好了!求求你准许我吧!”

国王听完这一番话,顿时毒念四溢,心头窃笑不休。真会吹牛。反正你铁定是有去无回……那我不妨假装上当,放你回去好了,待第三天处死那个充当替身的石匠,似乎挺有意思。人类总是如此,千万相信不得。等到我以悲伤神情对那个替身动用磔刑之际,我定要让那些以诚信自命的家伙们看个清楚。

“我允诺了,你这就去把那替身喊过来吧。第三天日落前,你必须回来。如若迟了,我就处死那个替身。所以你不妨稍稍迟到些吧,我会永远赦免你的。”

“什么……您在说什么!”

“哈哈哈,倘若你珍惜生命的话,就晚些回来好了。我早就看穿了你的心思。”

梅勒斯既恼且怒,一时捶胸顿足,话都不想再说了。

一同长大的朋友希伦提屋斯深夜被召进王城,这对两年不见的好友在暴君狄欧尼斯面前阔别重逢。梅勒斯向好友详细说明了事情经过,希伦提屋斯默默颔首,将梅勒斯紧紧抱住。朋友和朋友之间,如此便已足够。希伦提屋斯被牢牢绑住,梅勒斯戴月出发。初夏的晚间,星斗漫天。 

那天夜里,梅勒斯片刻未歇,急匆匆赶了十几里路,至次日上午总算抵达村内。太阳高高悬着,村人们都去野外工作,梅勒斯十六岁的妹妹亦替哥哥外出照料羊群。看到蹒跚走来的哥哥的疲惫模样,妹妹吓了一跳,不停缠着哥哥问这问那。

“没事。”梅勒斯努力保持着笑容,“我搁下城里的事情先回来了,稍后还要再赶回去。明天就举行你的婚礼吧,还是早点举行较好。”

妹妹的双颊顿时变得绯红异常。

“高兴吧?漂亮衣服全都帮你买好了呢。来,你先去通知村人,告诉大家明天就举行婚礼。”

梅勒斯摇摇晃晃,勉力走回家装饰神明祭坛、确定喜宴人数,然后便一头栽倒,沉睡得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待到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黑了。梅勒斯一起床就去新郎家里拜访,告诉他希望将婚礼改至明天。那牧人新郎大吃一惊,连连答称不行,毕竟全无准备,还是等到葡萄成熟的季节好了。梅勒斯再三恳请,一定不能再等,务必明日举行。孰料那新郎很是顽固,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两人舌战达旦,梅勒斯最终连哄带骗地说服了对方,决定正午就举行婚礼。当新郎和新娘完成向诸神的宣誓之际,忽有一片黑云遮住天空,小雨稀疏而落,很快又变成了连车轴都被冲走的滂沱大雨。前来赴宴的村民们心中虽有些不祥预感,却全都依旧继续着欢笑庆贺,不顾狭窄房间内的酷暑炎热,开朗地歌唱、拍手。梅勒斯同样满面喜色,一时甚至忘掉了跟国王的约定。是夜,喜宴愈发纷乱热闹,再没人介意外面的豪雨。梅勒斯真希望这快乐能延续一生。他真想和这对新人一辈子共同生活,可是他是身不由己。世事终不会尽如人意。梅勒斯决意出发。距离明天日落,时间尚算充裕,不妨稍稍睡一阵子,醒后就立刻出发,如此一来,雨势想必亦会小些。哪怕只在这家中再待一刻也好。纵然是梅勒斯这样的人,亦难免有些眷恋。

梅勒斯向今宵傻傻地沉醉在欢喜中的新娘走去:“恭喜你。我有点累,先去睡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醒来后要马上进城。就算我走了,你也有了个温柔的丈夫,绝对不会寂寞。你哥哥最讨厌的就是怀疑和说谎,这你肯定知道,所以你们夫妻间千万别保留任何秘密。我想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了。你哥哥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了,足够你引以为傲!”

新娘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梅勒斯又拍了拍新郎的肩:“我们两边都没太准备,我家里能称得上是宝贝的只有妹妹和羊,别的一无所有,这些就都给你吧。此外,我希望你能以你的哥哥梅勒斯为荣。”

新郎搓着双手,有点不好意思。梅勒斯又笑着和村人们逐一解释,而后便离开喜宴,钻进羊舍,死了般沉沉睡去。

睁开眼睛之后,竟看到了次日的拂晓。梅勒斯一跳起身。糟糕,难道我睡过头了?不,还赶得上,这就出发的话,离约定的期限绰绰有余。今天我一定要让那国王见识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然后再大笑着走上刑台。梅勒斯不疾不徐地着手准备出发。雨似乎小了一些。打点妥当。来吧。梅勒斯把两臂用力挥了一挥,如离弦之箭在雨中疾跑。 

今晚,我就要被杀死了。我这是为了赴死而跑,是为了救下担任我替身的朋友而跑,是为了破除国王的阴暗心思而跑。我必须跑。而后,我就该被杀死了。名誉必须从年轻时就善自珍惜。别了!故乡。年轻的梅勒斯很是痛苦,有几度简直就要驻足不前。不,不,他大声斥责着自己,同时努力跑着。奔出村落、横过原野、穿过森林,抵达临近的村落之时,雨已然停了,一时间唯见得红日高悬,四下里渐趋酷热。梅勒斯以手拭额,将汗珠抹去。来到这里,就结束了。对故乡的眷恋不舍,不会再涌上心头。妹妹和妹婿一定会成为感情融洽的夫妇,再没有任何值得我牵挂的事了,我该直接前往皇宫才是。没必要太过着急,慢慢走吧。梅勒斯的心情渐渐放松,甚至哼上了他所喜爱的小曲。

如此摇摇晃晃走了两三里地,堪堪达到全程一半,从天而降的灾难让梅勒斯骤吃一惊,蓦然停下脚步。前方的河川因昨日那番暴雨,竟导致山洪暴发,滚滚洪流居然将桥墩冲断。他怔怔站着,眼睛四处寻觅,继而高呼大喊,但河边原先泊着的那些小舟全都被浪冲走,一概看不见了,甚至船夫都无影无踪。河水渐渐高涨,那场面简直就像是浪涛袭来。

梅勒斯挨着河边蹲下,忍不住大哭起来。他举起手哀求上帝:“啊,停下来吧,这狂暴的洪流!时间渐渐消逝,太阳都到了正午时分,若日落前赶不回皇宫的话,好朋友就会因我而死!”

洪流似有意嘲笑他的哀求,一时间更趋猛烈,只见那后浪推着前浪,翻翻滚滚,几无片刻停歇。至此,梅勒斯总算省悟,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游水渡河。

那好吧!众神明,请仔细看着我吧!我这就发挥那不输洪流的爱和诚的伟大力量给你们看看。梅勒斯倏然跳进水中,和胜似百余大蛇的浪花舍命搏斗。他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臂膊,奋勇拨开那绵延不绝的洪流,抵死移动着那雄狮般威猛的人类身影。众神明似乎真的被他给感动了,最终有所垂怜。梅勒斯总算抗住了洪流的推阻,紧紧抓住了彼岸的树干。

这真是太幸运了。梅勒斯甫一上岸,便仿佛野马般再度疾驰——须臾都不可浪费——君不见,红日正略略西斜!

梅勒斯翻山越岭,喘息连连。累死累活快要来到山脚,眼前忽冒出一群山贼。

“站住!”

“干吗?我日落前必须赶到皇宫,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想得美呀,把身上东西都留下再说!”

“我只有人命一条,舍此更无旁物,而这唯一的性命亦将要交给国王大人了。”

“嘿,那我们就是来取你性命的!”

“哦,如此说来,你们是被国王派来这里特地等着我的?”

山贼们一言不发,只是将棍棒齐齐挥动。梅勒斯倏然猱身一扑,似飞鸟般攻向他身旁的一名山贼,夺下了他手中的棍棒。“不管如何可怜,我是正义的!”他猛然出手,瞬间击倒三人,继而穿过其他山贼间的空隙,全速跑下了山。

如此折腾一番,虽说顺利下山,却委实疲劳异常,又兼午后的阳光炽烈,斜斜照射之下,梅勒斯竟几度有些晕眩。他摇晃着勉强走了几步,最后仍不免膝盖一弯,再难站起,一时心下大悲,忍不住仰面恸哭。 

啊,啊!横渡洪流、击溃贼人的勇者,突破艰险走至此地的梅勒斯!真正的猛士梅勒斯!你居然会累得走不动路,这是何等丢脸的事情。你敬爱的朋友对你深信不疑,却眼看着就要被杀;虽然你曾发誓打破国王对人性的怀疑态度,但你的全身瘫软无力,就好像一条软绵绵的长虫,再也无法前进了吧。

路旁的草原上,梅勒斯默默趴着。他身心俱疲。罢了,罢了,一直被勇者克制着的劣根性开始啃噬他心灵的角落。我尽力了,没有一丝毁约的想法。神明是我一路前行的见证,我确实是努力前行,直到我跑不动了。

我不是没有信用的人,啊,啊!倘若可以的话,我真想剖开我的胸膛,让您看看我那鲜红的心脏,真想让您亲眼看看我那颗流淌着爱和诚信的血液的心脏。

如此一个重要的时刻,我却用尽了全身的精力。我真是悲惨不幸的男子,一定会受到别人的耻笑。而我的家人们亦会随之遭受嘲讽。我骗了我的朋友,中途不支倒下,这跟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结果不是一样的吗!

唉,唉,罢了。这大概就是我的宿命。希伦提屋斯,原谅我吧!你相信我,而我亦从未骗你,我们一直都是肝胆相照的朋友,彼此从未暗自里怀疑对方。直到眼下,我想你依然是一心等待着我。唉,等着我吧,谢谢你,希伦提屋斯,谢谢你肯这样相信我。

梅勒斯想至此处,委实受不住了。朋友和朋友间的诚信,是世间最该赞美的瑰宝。希伦提屋斯,我真的努力跑了,绝无半点欺骗你的意思。求求你相信我吧!我急奔再三,突破了洪流的阻挡,突破了山贼的包围,这些事我全部都做到了呀!啊,啊,别再对我怀抱希望了,别管我了……算了,我输了,我真没用,你们都来嘲笑我吧!

先前,国王曾叮嘱我晚些回来——倘若我真的迟到,他就先杀了我的替身,再赦免我活命。我憎恨国王那卑劣的人性,但眼下又如何呢?我真的被国王说中,肯定会迟到了吧。国王想必会得意长笑,若无其事将我赦免。

假如这种事真的发生了,那我无疑会比死掉更加难过。我将变成永远的背叛者,变成地球上最无名誉可言之人。希伦提屋斯,到了那时我一定会自杀的,就让我随你而去好了!我想,只有你才会相信我吧。不,说不定这只是我眼下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说不定,我会继续苟活下去的吧。村子里有我的家和我的羊,但我的妹妹和妹婿却没准会将我逐出村子。所谓“正义”、“诚信”、“爱”云云,其实都是全无价值可言的东西。杀死别人以换取自身的生存,不正是人类社会的法则?哈哈哈哈,一切都是愚蠢的,既然我是丑陋的叛徒,那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了。

好累呀——梅勒斯舒展四肢,总算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了。

刹那间,他听到了潺潺的流水之响。梅勒斯微微抬头,屏息凝听,只觉得脚边隐隐似有水流。他挣扎着起身一看,果然正有股小小的清泉自岩石缝隙流出。梅勒斯俯身以双手掬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如梦初醒,不禁长长叹息。肉体的疲劳一扫而空,他又可以走、可以跑了!他心头再度涌现希望,那是履行义务的希望,是求死以换取名誉的希望。

红日西沉,阳光自树叶的缝隙洒落,将枝叶映衬得闪闪发光,真如燃烧一般。距日落尚有些时间,还有人等着我呢。有人正静静等待着我,没有一丝怀疑,他对我绝对信任。我一条命算得什么,岂能总说那种以死谢罪的废话?我必须回报他的信赖才行。只剩下这一件事了——奔跑吧!梅勒斯。

信赖,信赖……我被信赖着!片刻前那恶魔的耳语,只是梦呀,那只是一场噩梦。忘了它吧。只要身心俱疲,人类便会遭逢那样的噩梦。梅勒斯,你不可耻,你是真正的勇者,你不是又站起来再度奔跑了吗?

万幸!我总算能以正义者的身份赴死了。啊!啊!夕阳西下,夕阳正渐渐西下。等等,上帝!我自坠地后就是正直的男人,就让我永远都当一个正直的人吧!

梅勒斯疾行如风,一路上不断将挡路的行人推开。原野上,有人正举行着酒宴。梅勒斯自席间冲过,让众人吃惊不小。梅勒斯踢开小狗、越过小溪,其奔跑的速度比缓缓西沉的太阳要快上十倍。

和一群旅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梅勒斯无意中听到了不祥的言语。“现在,那男人就要被处以磔刑了。”啊,啊!都是那个男人的缘故,我才要如此这般舍命奔跑。我一定不能让那个男人死掉。加速,梅勒斯,加速。你不许迟到。眼下,正是你展现你的爱和诚信的时候,随便你用怎样的形式。梅勒斯奔跑着,近乎全裸,呼吸渐渐困难,有几次甚至从口中喷出了鲜血。

看到了,我看到远处希拉库斯城的塔楼了。夕阳的照射下,塔楼闪闪发光。

“哎呀,梅勒斯先生。”随风飘来了一阵呻吟。

“谁?”梅勒斯边跑边问道。

“我是你朋友希伦提屋斯的徒弟。”年轻的石匠紧紧追着梅勒斯,边跑边喊道,“没用了。别再跑了,你来不及救他了!”

“不,太阳尚未落下!”

“国王正要对他处以磔刑。唉,你迟到了,真遗憾,倘若你能再早一点点的话……”

“不,太阳尚未落下!”梅勒斯撕心裂肺,凝视着血红色的斜阳,浑身上下仅存得一个“跑”字。

“停下来吧,别再跑了,想想你的性命!那个人是相信你的,就算是被拖到刑场的时候,他都是安然如故。不管国王如何羞辱他,他总是淡淡回答梅勒斯会回来的,一脸坚信之态。”

“我就是因此而更要跑呀!他相信我,所以我跑,不是人命的问题,更不是来得及来不及的问题!我是为了更可怕的事情而跑。你,跟着我一同跑吧!”

“啊?你不会是疯了吧?那好,咱们快跑,说不定还能赶上,快跑!”

红日尚未落下,梅勒斯倾尽全力地跑着,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忘掉了一切事情,只是以最大的努力来奔跑。地平线上,太阳渐渐消失。当最后一丝余晖行将消逝之际,梅勒斯若疾风般冲进了刑场。赶上了。

“住手!不可以杀他。我回来了,梅勒斯履约了,我回来了!”原本想要对着刑场上围观的群众大喊,然而梅勒斯的喉咙嘶哑,只发出了微小的声音,所以人们一时没有发觉他的到来。

刑场上,磔刑的柱子高高竖着,被五花大绑的希伦提屋斯被吊上了柱子。梅勒斯见状,断然拨开了身旁的群众,走上前来。 

“是我!刑吏,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是梅勒斯。他只是我的替身!”梅勒斯嘶哑着嗓子喊道,同时爬上刑台,抓住了正被吊上去的朋友的双脚。

围观的群众骚动了,现场一片混乱。须臾,人们同声喊道:“原谅他们!”

希伦提屋斯的绑缚被解开了。

“希伦提屋斯。”梅勒斯双目蕴泪,“打我吧,用力打我的脸。途中,我一度做了噩梦,如果你不肯打我,我甚至没有拥抱你的资格。打我!”

希伦提屋斯颔首同意,仿佛瞬间明白了一切,挥手打向梅勒斯的右颊,动静响彻刑场。而后,希伦提屋斯微微笑道:“梅勒斯,打我一拳,就像刚刚那样打我的脸。这两三天来,我一度萌生了对你的怀疑,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怀疑你,倘若你不打我的话,我没办法跟你拥抱!”

梅勒斯重重打了希伦提屋斯的脸。

“谢谢你,我的朋友。”两人同时说道,随后便紧紧相拥,喜极而泣,放声大哭。

人群中亦渐渐出现了感动的啜泣。暴君狄欧尼斯最初只是隔着群众细看两人的情况,最终悄悄靠近两人,红着面孔说道:“你们战胜了我的心,我相信诚信了,那绝不是空虚的妄想。能让我加入你们吗?希望你们接受我,让我成为你们的朋友。”

顿时,人群中欢呼不绝。

“万岁!国王陛下万岁!”

一位少女走上台来,献给梅勒斯一件绯红色的披风。梅勒斯茫然不知所措,幸赖身旁的好友提醒道:“梅勒斯,你不是赤裸裸的吗?快点披上披风吧。这位可爱的姑娘肯定是不想让大家看到你的裸l体呢。”

闻听此语,勇者的整张脸都羞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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